即興曲-impromptu-

聖誕佳節，槲寄生下。

他們終於有了一個遲到了79年的初吻。

送上溫馨的聖誕賀文，祝各位聖誕快樂！

＿＿＿

　　怔怔地望著巴奇，史蒂夫站在床邊，彎著腰，一手搭在床頭柱上，另一手搭在巴奇身旁的床舖上，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臉幾乎要貼在一起。

　　溫暖恬謐的營帳雖擋住了外頭呼嘯的風雪，但寒風依然不時從營帳縫隙內侵入，吹動著一旁煤油爐裡的火光。

　　隨著爐火晃動，靠牆坐在行軍床上的巴奇跟覆在他上方的史蒂夫投射在帳幕上的身影搖曳，也令兩人臉上的光影不斷變換著。

　　紅色的聖誕帽斜斜地覆在有些雜亂的棕色短髮上，紅通通的臉龐、盪漾著水光的灰綠眼眸、微微敞開來的豐潤唇瓣內若隱若現的紅舌皓齒，眼前組成巴奇的全部模樣，無一不深深吸引著史蒂夫的所有目光。

　　此時此刻，帳外颼颼的風雪聲與不遠處的喧鬧聲，早已被史蒂夫拋諸腦後，甚至差點遺忘連今晚是什麼日子，他們身在何方。

　　但巴奇身上軍綠色的軍用內衣、脖子上的軍籍牌，以及兩人上方掛著的歐洲槲寄生都在提醒著史蒂夫，今天是1944年12月24日聖誕節前夜，他們所在的地方並不是他們的共同故鄉布魯克林，而是歐洲戰場的前線。

　　兩天前，史蒂夫率領著咆哮突擊隊屢建戰功，一路殲滅納粹軍隊與九頭蛇的基地，順利挺進來到了義大利北方靠近瑞士與奧地利邊境的一座小山城

　　接連勝利，又勢逢最重要的聖誕節，隊員們的心情顯得相當浮躁，史蒂夫評估了目前的戰況，決定停駐在此地，迎接聖誕節及新年的到來。

　　一方面是為了獲取更詳盡的敵方情報，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辛苦征戰許久的士兵們這個特殊的佳節裡，可以暫時遠離戰火與煙硝，稍微放鬆一下心情。

　　當然，不用史蒂夫特意下令，士兵們早已自動自發地做起了過節的準備，甚至還打算學英軍發起女裝表演活動，史蒂夫本來不置可否，不過當他無意中聽到巴奇表示想要扮成瑪塔‧哈里上台跳舞時，便立即禁止了女裝表演活動。

　　盡管包括巴奇在內，不少士兵感到失望，但史蒂夫向上頭申請，要來了許多菸酒、豐盛的食物，以及一個星期的自由活動，很快就沒人再抱怨。

　　於是，當今晚的聖誕夜，在被士兵們裝扮得很有節日氣氛的軍營中，大夥不分階級一同享用著比平時豐盛的餐點時，氣氛相當熱切歡樂。

　　在這與家鄉相隔萬里的異地上，美國大兵們舉杯歌唱著從小唱到大的聖誕歌曲歡慶佳節，身為美國隊長的史蒂夫在巴奇的慫恿及杜根等人的起鬨下，被加上了聖誕隊長的稱號，還套上了鬍子跟聖誕帽，扮成聖誕老人的模樣。

　　史蒂夫也乾脆就這樣以聖誕隊長的身分給士兵們送上糖果、餅乾之類的禮物及祝福，士兵們逮到機會一個個跟史蒂夫拼起酒來。

　　自知喝不醉，不想勝之不武的史蒂夫原本想婉拒，但架不住以巴奇為首的戰友們在一旁吆喝助陣，最後還是接受了挑戰。

　　結果不用說，拼酒大會很快就在一方壓倒性的勝利下落幕，除了因超級血清的緣故而不受酒精影響的史蒂夫以外，跟他拼酒的士兵都已醉得東倒西歪。

　　「隊……隊長……你是怎麼連喝十來瓶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沒跟你們說過，我因為超級血清喝不醉嗎？」

　　挑起眉，史蒂夫一臉稀鬆平常地說著，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後四處張望。

　　當發現找不著明明前不久還跟著其他人一起歡呼聖誕隊長的巴奇的身影後，史蒂夫就向其他人說道：「酒還有很多，你們想喝的繼續喝，我先回去休息了，祝福各位佳節愉快。」

　　話音剛落，現場立刻爆發出歡呼。

　　「喔喔喔！」

　　「我們的隊長要離開了！」

　　「祝隊長聖誕快樂跟新年快樂！！」

　　「God rest you merry, gentlemen,Let nothing you dismay,For Jesus Christ our Saviour－－……」

　　在一片此起彼落的祝福聲甚至是歌聲中，史蒂夫轉身走出舉辦聖誕宴會的大營，遠離身後的喧嘩。

　　隆冬寒冷的空氣迎面而來，方才的熱鬧彷彿一場夢似的一片寂靜，但對原本就不太習慣那種喧鬧的場面的史蒂夫來說，此刻的靜謐反倒讓他覺得輕鬆自在許多。

　　抬起頭看著黑夜中隨風輕輕飄散的雪花，吐出一道長長的白霧，閉上雙眼，靜靜佇立了一會後，史蒂夫才邁開步伐，慢慢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沒多久，史蒂夫就在黑夜中遠遠看見橙黃亮光，那是從他營帳的帳幕縫隙間透出的光，晃動的光將一個人影投射在營帳上。

　　停下腳步，史蒂夫望向熟悉的輪廓，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再度邁起比剛才更加輕快的腳步。

　　很快就來到帳門前的史蒂夫抬起右手，一掀開帳幕，溫暖的空氣及黃光伴隨著些許的煤油味迅速將他包圍。

　　只見手裡拿著一本書的巴奇穿著軍便服，身上披著毛毯，背靠著靠牆的床頭，斜坐在史蒂夫的行軍床上，就著床頭小桌上的汽化燈及營帳中心的軍用爐閱讀。

　　史蒂夫的心一下變得暖呼呼的，盡管並沒有事先約定，但史蒂夫心裡卻早有莫名的確信－－巴奇會在這裡等著自己回來。

　　巴奇抬起頭看向史蒂夫，笑著問：「怎麼回來得那麼早？」

　　從史蒂夫身後颳進營帳內的寒冷冬風帶著些許雪花，吹動著軍用爐的爐火，搖搖晃晃的昏黃燈光下，巴奇的笑臉朦朦朧朧。

　　往內踏入一步，史蒂夫垂下手，帳門一放下，隆冬的嚴寒立即被隔絕在了營帳外。

　　好像所有的幸福都被包覆在這裡的感覺令史蒂夫鼻頭一酸，眼眶濕熱，但他咬住自己臉頰的肉，不讓自己的感情流露出來。

　　「我才要問你，你什麼時候離開的？」故作正經地反問著巴奇，史蒂夫表情平靜地慢慢往床邊走去。

　　「在你喝光第六瓶紅酒的時候。」

　　看著巴奇從容的微笑，史蒂夫挑起單邊眉，「明明是你要我跟他們拼酒，不看到最後？」

　　「反正贏的一定會是你。」

　　在自信滿滿的巴奇身旁坐下後，史蒂夫稍微抬起眼看了床頭上掛著的槲寄生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低聲回道：「……那倒是。」

　　巴奇也順著史蒂夫的眼神看向了那一小株槲寄生，然後再看向史蒂夫，兩人一時之間相對無語卻萬般思緒。

　　這裡是史蒂夫的營帳，巴奇坐著的是史蒂夫的床，但巴奇頭頂上掛著的一小株槲寄生並不是史蒂夫掛上的，而且史蒂夫很確定，他早上離開營帳前並沒有看過這株槲寄生。

　　能擅自進入這處專屬於美國隊長營帳的人，只有眼前的巴奇。

　　也就是說，這株槲寄生，只有可能是巴奇剛才掛上的。

　　聖誕節前夜，槲寄生下。

　　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當史蒂夫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彎腰俯身，將巴奇覆於自己身下。

　　時間彷彿靜止在他們互相凝視著的視線間，只有心跳跟呼吸，在無聲的空間中迴盪。

　　巴奇的唇離史蒂夫的唇只有一顆槲寄生漿果的距離，白霧在兩人幾乎要貼在一起的嘴間忽隱忽現。

　　明明只要再稍微往前一點點，即可吻上那如同槲寄生漿果般鮮豔欲滴的紅唇，然而對當下的史蒂夫而言，此刻的巴奇是那麼觸手可及，卻又相隔萬里。

　　猛然出現的即視感使得史蒂夫腦裡忽然回想起一個場景。

　　那是母親過世後的第一個聖誕節，史蒂夫一個人站在廚房裡，手裡握著湯勺，在熬煮著蘑菇蔬菜奶油濃湯的鍋子來回攪拌，不時望向飄散著雪的窗外。

　　客廳壁爐跟廚房鍋爐燃燒的火焰溫暖了室內，也讓窗戶玻璃凝結了一層霜。

　　看向牆上的掛鐘指針已至8點的位置，盡管並未有過任何口頭上的約定，但史蒂夫知道巴奇一定會在這個時間到來，便將火轉小，開始準備兩人份的餐具。

　　果不其然，就在史蒂夫將烤箱裡的南瓜布丁取出放到盤子裡時，門鈴響了起來。

　　來到玄關的史蒂夫才剛打開門，熱情向自己獻上祝福的熟悉聲音就迎面而來。

　　「聖誕快樂，史蒂夫！」

　　巴奇滿臉笑容地站在門外，臉頰跟鼻尖紅通通的，頭頂上薄薄雪花，雙手環抱著一個大籃子。

　　雖然上頭用布巾覆蓋著，看不見裡面的內容物，但史蒂夫不用掀開來也能猜到是什麼。

　　從很早開始，史蒂夫聖誕節的回憶片段中一直都有巴奇存在。

　　由於父親死得很早，基本上史蒂夫並沒有什麼關於父親的記憶，在母親過世後，盡管巴奇自己擁有一個熱鬧的家庭，每年聖誕節巴奇都會抽空帶著烤雞過來陪史蒂夫一起過聖誕節。

　　由於太過理所當然，史蒂夫甚至記不清在還沒遇到巴奇之前，他的聖誕節是怎麼度過的。

　　「聖誕快樂，巴奇。」

　　裝作平靜地回應著，史蒂夫伸出手，從巴奇手中接下了沉甸甸的籃子。

　　跟在史蒂夫身後走進家裡的巴奇順手關上了門，拍下自己頭上的雪花，語氣歡快地說：「今年的聖誕火雞是我烤的，還有南瓜派。」

　　史蒂夫本想回些什麼，但當他看到巴奇頭上的槲寄生時，想起聖誕節的習俗，槲寄生下的兩人必須接吻，每接一次吻就必須摘下一顆漿果，直到所有漿果都摘光。

　　門上掛著的槲寄生下，史蒂夫凝視著巴奇紅撲撲的臉，忽然問道：「……你知道聖誕節在槲寄生下的兩人必須親吻嗎？」

　　巴奇愣了一下，看了看史蒂夫，又看了看自己頭上的槲寄生，臉突然紅了起來，小聲回道：「我當然知道。」

　　看著巴奇紅通通的臉頰，史蒂夫感到胸口彷彿受到了強烈的衝擊，臉頰發燙，嘴裡也突然生澀發乾，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為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混亂的史蒂夫用突兀的疑問破壞了兩人之間的曖昧情愫。

　　巴奇眨了眨眼，「……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聖誕節在槲寄生下的兩人必須親吻？為什麼是聖誕節？為什麼是槲寄生？」

　　「……我也不知道。」

　　兩人互望了一會，巴奇才笑著打破說不上來是曖昧還是尷尬的氣氛，「好啦，烤雞要冷了，快點一起吃吧！」

　　之後的聖誕節，史蒂夫都刻意不在家裡掛上槲寄生。

　　因為直到現在，史蒂夫依然無法好好處理心裡這份說不上來的躁動情愫。

　　他想吻巴奇？然後呢？吻了以後呢？他還想做什麼？

　　就像現在這樣。

　　即使已過了那麼多年，他們都從懵懂的少年成為了勇猛的軍人，史蒂夫依然不知所措。

　　而巴奇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著史蒂夫，不知過了多久，才低下頭輕輕嘆了一口氣。

　　巴奇的嘆息雖輕，卻彷彿重重落在史蒂夫的心上，明明能夠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史蒂夫，此刻卻惶然又狼狽。

　　「我知道為什麼聖誕節在槲寄生下的兩人必須親吻了。」

　　巴奇別開臉的瞬間，史蒂夫更是感到莫名的恐慌。然而與他當下混亂的情感相反的是他不動如山的身體。

　　「北歐神話裡，眾神之王奧丁與眾神之后弗麗嘉的兒子黑暗之神霍德爾，被邪神洛基欺騙用槲寄生的枝條殺死了他的兄弟光明之神巴德爾，從此，為了紀念巴德爾之死，弗麗嘉下令，凡是經過槲寄生下的兩人都必須接吻。」

　　「……為什麼要用吻來紀念他的死亡？」

　　「誰知道，也許是因為愛與寬恕？」

　　巴奇聳了聳肩，然後抬起頭，有意無意地揚起下巴，看向史蒂夫。

　　史蒂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兩人就這麼無言地對視，不知過了多久，巴奇臉上泛起了些許苦澀的微笑，輕輕推開史蒂夫，從床上站起身。

　　就在兩人擦身而過的剎那，耳邊傳來巴奇輕聲的祝福。

　　「聖誕快樂，史蒂夫，祝你有個美好的平安夜。」

　　史蒂夫的腦袋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前，手就擅自伸過去，抓住了打算離開的巴奇的手腕。

　　「……史蒂夫？」

　　看著巴奇眼中閃著水光，史蒂夫心中一陣焦躁不安，讓他情不自禁地開口要求：「別走，巴克……留下來。」

　　「……然後呢？」

　　望著巴奇眼蘊含著期盼與緊張的眼眸，史蒂夫再次猶豫了，喃喃地重覆了一遍：「然後……？」

　　然後？

　　史蒂夫像個傻瓜一樣愣在當場。

　　「我……我不知道……但是……就是……」

　　最終，史蒂夫在混亂中脫口而出：「……答應我，巴克，這兩天別經過任何一叢槲寄生下。」

　　巴奇驚訝地張大了嘴，看著史蒂夫，好一會後才突然爆笑出聲，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好你個臭小子！」用手指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巴奇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我明白了，史蒂夫，放心吧，我不會跟你以外的人一起站在槲寄生下。」

　　「……你怎麼可能明白？」史蒂夫皺起了眉，依然不肯鬆開抓住了巴奇的手，低聲說，「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什麼……」

　　巴奇只是笑了笑，用沒被抓住的另一隻手擁抱了史蒂夫，並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在他耳邊柔聲問道：「想知道為什麼嗎？」

　　「……巴奇？」

　　「等你哪天想明白了你自己，我再告訴你。」

　　＊　

　　溫暖誘人的香氣中，靠在沙發上的史蒂夫緩緩睜開了眼睛，一件鵝黃色毛毯蓋在他聖誕圖樣的針織毛衣上。

　　客廳的舊式唱機正在播放著屬於他們的，上個世紀的聖誕歌曲。

　　找到了坐在開放式的廚房中島旁低頭看著手機的巴奇後，安下心的史蒂夫才緩緩移動視線，從燃燒著柴火的壁爐，顯示著下午四點的時鐘，凝結著霜的窗玻璃，外頭緩緩飄落銀白色的雪。

　　最後停留在窗台上掛著的槲寄生。

　　許久，史蒂夫突然開口：「……我夢到了很久以前的某個聖誕節。」

　　巴奇抬頭看向他，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望著他。

　　兩人沉默地對望了一會後，史蒂夫站起身，走到窗台邊取下了槲寄生，朝巴奇走去，將槲寄生掛在了中島上的櫥櫃架上。

　　舊式唱機正用他那特有的沙沙聲歌唱著聖誕歌曲《Carol of the Bells》。

　　【　

　　Hark How the bells, sweet silver bells
　　聽這鐘聲，甜美的銀鈴

　　All seem to say, ‘Throw cares away.’
　　一切似乎都在說，“拋開煩惱。”

　　Christmas is here, bringing good cheer
　　聖誕節來了，帶來美好心情

　　To young and old, meek and the bold
　　給年輕和年老，溫順和大膽的

　　Ding dong ding dong that is their song
　　叮咚，叮咚，這是他們的歌

　　With joyful ring, all caroling
　　隨著歡樂鐘聲，大地遍傳佳音

　　　】

　　史蒂夫將手覆在巴奇的手上，低聲說：「我想明白我自己了，巴奇。」

　　那時候自己真的太幼稚了，明明什麼都不敢做，卻妄想獨佔巴奇。

　　不是因為他們都是男性，而是因為史蒂夫害怕自己一旦吻了巴奇，深藏內心對巴奇的情感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而巴奇恐怕早就察覺到，只是在等待，等史蒂夫自己開竅，這一等就是七十多年。

　　「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卻能明白？」

　　巴奇仰望著史蒂夫，眼波流轉，然後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傻小子，當然是因為……」

　　【　

　　On on they send on without end
　　他們傳唱，毫無停歇

　　Their joyful tone to every home　
　　他們的喜悅音調，傳遍每一個家庭

　　】

　　當史蒂夫低頭吻上了他的唇時，巴奇只是閉上了眼，嘆息般地低語：「我愛你。」

　　【　

　　Ding dong ding dong

　　　】